一個感人的真實故事:一隻送上門的獾
這是發生在自然災害時期的故事。
剛入冬,我家就揭不開鍋了。好不容易盼來救濟,卻只有高粱面和紅薯乾。那時我剛剛6歲,卻患有嚴重的胃病,吃紅薯乾,胃裡反酸、燒心,老吃高粱面,大便乾燥。三番五次折騰,我的胃病就更厲害了,每天肚子餓得難受,可就是咽不下一點東西。不過半月,我就瘦得皮包骨頭了。村里的醫生說我營養嚴重不足,又患上了厭食症,得趕緊吃有油水的東西調養,最好是肉,否則我的小命就難保了。媽媽當時就哭了:“家裡連一兩白面都沒有,又到哪裡找有油水的東西?”一天夜裡,我夢見自己進了縣城的大飯館,一大鍋牛肉冒著熱氣,廚師一手握大勺不停地攪動,一手對著鍋裡翻滾起伏的肉塊指指點點,像音樂家指揮他的樂隊。
我就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:“肉!肉!”我一激靈醒了,推醒身邊的母親,撒起潑來:“媽,我要吃肉,哪怕只吃一口,我就是死了也不冤枉。”我的話讓母親一愣:“我的孩子啊,你這麼小怎麼想到死啊!”接著,就撩起被角不停地抹淚。突然,媽媽有些興奮地對我說:“青子,你還記得棲霞嶺上咱家自留地對面那個獾洞嗎,明一大早媽帶你把那隻老獾熏出來,煮了給你吃好不好?”我一下子來了精神。
兩年前我就見過那獾。那是秋天的一天夜晚,爸媽帶著我一起去護秋,剛到自留地邊,就見一個動物往對面的小山包上逃,那模樣有點像短腿花狗,但要肥得多。媽媽對我說:“看見了吧,那就是獾,在這一帶住了好多年了。”爸爸舉起獵槍就要開火,媽媽說:“它可是咱們的老鄰居了,你就放過它吧,反正我們家糧食再缺也不缺它這一口。”時隔一年,父親突患急症辭世。母親和我護秋時,我又兩次看到過那獾。或許看到只有我和母親,手裡又沒拿什麼傢伙,那獾不慌不忙地啃完一個玉米穗,才又叼起一個玉米穗慢騰騰離開。母親笑著對我說:“你看那獾多麼可愛,它還十分的愛清潔呢,連'解手'都要到洞外的'便所'去。”母親心地特別善良,一輩子連隻雞都不敢殺,可眼下,為了我這個獨根苗能活下來,竟然想到了捉獾和吃它的肉。
第二天,母親用大號簍子背著麥糠和工具,手牽著我來到那個獾洞旁。我不抱希望地對母親說:“現在人都找不到東西吃,那頭老獾是不是已經被餓死了?”母親說:“這有可能,但還是要試試啊,只是,逮不到獾你可別哭,就算媽媽帶你出來玩兒了。”獾是有冬眠習性的動物,秋季積累大量皮下脂肪,每年11月就進入洞穴閉門不出了。
當地人常常用煙熏的辦法逼它出來,將其捕獲。母親在獾洞旁笨拙地點燃麥糠,把明火吹滅之後,就用芭蕉扇子不停地往獾洞裡扇,嗆人的濃煙順著洞道直往洞裡灌。媽媽身邊放著一隻麻袋,只等被熏得暈頭轉向的獾剛一出洞,就把它緊緊罩住,裝進袋子。不一會兒,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從洞里傳出來。母親興奮極了,自言自語地說:“今天運氣好啊,我家小青子有肉吃了,命能保住了……”就在這時,只聽?一聲,那隻老獾猛地從洞口躥出去好幾米遠,母親手中的袋子竟沒來得及將它罩住。想不到的是,這只獾並沒夾著尾巴逃竄,而是齜著牙,圍著母親一邊轉一邊怒吼。
這樣折騰了一會兒,它又忽然變招猛地朝我撲來,緊緊咬住我的褲腳不放,我竟被它拖了個仰八叉,嚇得哇哇大哭。母親手拿鐵鍬準備把它制服,它則邊吼邊往遠處退,毫不畏懼。母親就這樣被它一步步引到距離獾洞四五十米遠的地方。這時候,只見獾洞裡依次探頭探腦地走出5隻小獾。老獾面對獾洞淒厲悠長地叫了一聲,那些小獾立即一路狂奔至一個長滿野草的陡坡前,而後一個個抱緊腦袋,像皮球似的滾了下去,如此,誰對它們也奈何不得。“天哪,這隻老獾什麼時候又生出了一窩小崽子啊?”等到母親反應過來的時候,那隻老獾像完成了此生一大夙願似的,其神態也從容鎮靜多了,它不緊不慢地鑽進酸棗叢,而後掉轉屁股盯著母親目不轉睛地看,眼神中有驚恐,有緊張,似乎還有幾分得意。
幾天后的一個晚上,母親透過窗戶,隱隱約約看到一隻活物在院子裡轉來轉去,打開屋門一看,竟是從自己手下逃脫的那隻老獾。當時母親沒有理睬它,只顧忙自己手頭的針線活。奇怪的是,第二天、第三天,那獾還是在這個時間,照常來到院子裡,像在乞求什麼。母親猛地意識到獾是餓得走投無路了,才冒死來求助人。“這年月,人都有被餓死的危險,一隻老獾帶著5個獾崽子生活也不容易啊!”母親自言自語地說著。我連忙牽著母親的衣袖說:“是不是約上鄰居把它堵在院子裡,活捉它。
”母親想了一會兒,說:“現在逮住它不成問題,可它的5個孩子從此就沒娘了啊!”母親對老獾動了惻隱之心,她把蒸饃籠裡僅有的兩個玉米麵窩頭,拿在手裡掂了又掂,而後拿起一個,跑到離獾四五米遠的地方,一甩手,扔給了它。那獾抬頭望望母親,猶豫著,往窩頭處挪了幾步,又盯著母親看,確定沒有危險後,才叼起窩頭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。之後,這只獾便隔三差五地來我家院子裡求食,母親則根據家裡的情況,有時給它一個高粱面窩頭,有時給它一串紅薯乾。那獾看上去比一年前老了許多,一走一晃。母親有些疼憐地說:“唉,年景不好,你連自己都顧不了,幹嗎還要生那麼多孩子啊!”6歲的我,只是覺得好玩,笑母親和獾說那些話。
一個月後,家中依然糧食短缺,我依然在死亡線上掙扎。一天凌晨,天要亮沒亮的時候,突然聽到房屋門板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。母親膽小,沒敢去瞅,直到天大亮,母親才去開門。剛出門,母親險些被腳下一個軟乎乎的東西絆倒。低頭一看,竟是那隻老獾。母親連忙退後一步。見老獾沒反應,母親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輕輕推了它一下,它還是一動不動。老獾死了。它的頭部和門框上有大片血跡,還沒完全凝固。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?”母親站在原地,百思不得其解。正好鄰居張爺爺來我家借東西,看到這情景,頓時驚訝不已,他說:“獾感覺自己快要死去的時候,總會選擇一個乾淨又隱蔽的洞穴作為長眠之地,而後,悄悄離開原先棲身的洞穴,像冬眠一樣死去。
”張爺爺還說,他打了一輩子的獵,還沒有見過老死在外邊的獾,而自己送上門來的事情,他也是第一次看到。母親似乎明白,又似乎不明白。她抱起這只足有30斤重的獾說:“難道你是故意撞死在我家門前的?你是把你的肉身當作禮物來報恩的嗎?”母親哭了,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把這只獾吃掉。在獾死去的第二天,舅舅悄悄把這只獾剝了皮,取了肉,為我家留出一半後,把餘下的一半一鍋燉了。我和鄰居吃得滿嘴流油,母親卻始終避著,連一口湯都沒喝。
第二年,我們那一帶獲得了幾十年不遇的大豐收。母親精選了一堆子粒飽滿的麥子,一把一把裝進獾皮里。因為裝得太滿,看上去像是一隻待產的獾媽媽。母親說:“就讓我用最好的糧食安慰你那飢餓而善良的靈魂吧……”
這個故事裝在我心裡已經有幾十年了。“與人為善,悲憫為懷”成了我的座右銘。試想,只要付出真誠和愛,連動物都能被感動,何況我們被稱為萬物之靈的人類。
轉自楊志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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